公交追尾拉糞車【有人承諾幫她貸150萬,欣喜答應卻被騙慘】

蘇芳想買一套高檔小區的房子,為此申請了銀行房貸,卻被拒貸了。
愁眉不展之際,介紹房子的中介公司打來了電話。
中介人聽完她的訴苦,哈哈一笑:“誰說只有銀行才能貸款?咱們公司有個服務,包辦貸款……”
蘇芳信了。
1
似乎是快下雪了。
便利店門口的鈴鐺脆脆一響,一個修長的年輕人推門走了進來。
灰蒙蒙的天氣,青年的出現叫人眼前一亮,他穿了件熨帖的制服,胸口掛著宛江銀行的工牌,眉眼深邃,歪頭夾著電話,一臉不耐。
他沖值班的女店員齜了齜牙,全當打了招呼,又皺眉指了指自己的手機。
女店員理解,笑吟吟地點了點頭。
她大概三十多歲,杏核眼,白皙,天然帶著親和力。
“我說了,不回去。”
周尤一邊打著電話,一邊跟自己家似的,徑自從柜臺上撈了一碗關東煮,邊吃邊晃悠到座位上,
“這招不靈,你們也看到了,這幾個月小爺我沒花家里一分錢,照樣逍遙快活?!?/p>
電話掛了后,周尤懶洋洋地撂下手機,嘆了口氣,盯著手機頓了半秒,很快就切換了情緒,笑嘻嘻喊了句,“蘇姐,來杯咖啡?!?/p>
走到柜臺,他才狐疑地“哎”了一聲,“蘇姐,你哭過?”
蘇芳慌亂地垂下眼,掩飾地眨了眨,結結巴巴道:“沒,沒有?!?/p>
人都有難言之處,周尤善意地笑了笑,也不戳破,“遠親不如近鄰,有事兒您招呼,自個兒生扛,那可不行?!?/p>
便利店過條馬路就是宛江銀行,正是下午六點,周尤還得回去加班趕個授信報告。
這家便利店他經常光顧,時間久了便和店員蘇芳成了朋友,有時候忙得分身乏術,一個電話蘇芳就能破例送貨上門,周尤不知道多感謝人家了。
他知道蘇芳三十來歲,有個孩子剛上幼兒園,丈夫租著個門面兒賣蔬菜水果,周尤見過,也是個溫善的好人。
三口之家幸福美滿,周尤想不到能有什么事讓這個平日樂呵呵的蘇姐紅了眼眶。
可這天底下,各人有各命,各命有各苦,別人不說,自己不問,這既是智慧,也是禮貌。
2
雪還是下了。
蘇芳下了班已經是后半夜了,僅僅是慢了一步,就錯過了末班公交。
打車嗎?
那要三十五塊,她不敢。
她給張一峰發信息,讓來接她,她自己則沿著回家路,慢慢走著。
雪越來越大,目之所及,皆是白茫茫一片。
她深一腳淺一腳走著,摩天高樓高聳入云,城市燈火徹夜通明,富庶的容城像是一個漂亮的玩具,而她偏就是櫥窗外那個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窮孩子。
不知道走了多久,視線盡頭出現一個蠕動的黑影。
雪勢太大,張一峰慢慢溜著電瓶車,雙腳緊張地貼著地面,生怕摔了這個尚可示人的家當。
稍近了些,張一峰也看見了妻子,他高興地吆喝了一聲,費力地剎住車,從腳下拽出個塑料袋,把里面的軍大衣麻利地披在蘇芳身上。
軍大衣上有股子怪味,似乎是汗味混著爛菜葉子味兒。
“走吧,”張一峰凍得臉紅鼻子紅,跺著腳搓著手,還不忘從懷里掏出個玻璃瓶子,“喏,熱乎的,捂捂?!?/p>
雪天路滑,兩輪的代步工具載著一個人都需要技術逆天,更何況是兩個人。
果然,行至半路,電瓶車突然一滑,任憑張一峰把把手擰得眼花繚亂,一車兩人還是在蘇芳的尖叫聲中摔進了排水渠。
張一峰手腳并用地爬了起來,一臉驚惶無措,來不及看自己磕得生疼的膝蓋,也來不及檢查電瓶車的情況,急忙撲過來拉起蘇芳,卻是又沒站穩,拽著蘇芳“噗通”再一次摔了個四腳朝天。
那會兒水瓶就碎了,一瓶水幾乎全部灌進了蘇芳的領子,這會兒泡濕的衣服像一塊寒冰貼緊素芳的前胸,蘇芳覺得心也涼得像冰一樣。
張一峰終于拽起蘇芳,“芳芳,你沒事吧?”
蘇芳撥開張一峰的手,慢慢站了起來,她居高臨下看著沒起身的丈夫,面無表情,只幽幽道,“我衣服濕了,我想打車回去。”
張一峰擔憂地叫了她兩聲,蘇芳充耳未聞,緊走了兩步就攔到了車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3
張一峰多花了半小時才到家。
還沒進門就嗅到了一股焦糊味,他心里一緊,三兩步沖進家里。
黑乎乎的屋子里,火爐已經滅了,地上還有不少水漬,門窗大開,但仍嗅得見刺鼻的氣味,半張床一片焦黑,蘇芳紅著眼眶地抱著熟睡的女兒,疲憊地靠在床頭。
“去年,”蘇芳的目光直勾勾迎向剛進門的丈夫,“我說租一個帶暖氣的房子,你不肯……”
一貫溫和的蘇芳突然拔高聲音,“就在剛才,你女兒差點被煤爐燒死!”
原來,屋子逼仄,火爐離床很近,張一峰又著急出門接妻子,沒有仔細檢查,床尾耷拉下的被子,沒多久就被明火引燃。
一院子的租客都是下苦力的,疲憊的肉體倒頭就睡,冬天門窗又嚴實,因此沒人聽見女兒的哭聲,直到蘇芳沖進門來。
當時半張床都著了,女兒嚇得哇哇直哭,蘇芳后背竄過惡寒,若是再晚一步,若是她沒搭那輛出租車……
張一峰也是一陣后怕,他張了張嘴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當時要租新房,是他說,住哪里不是住?揣在兜里的錢才讓人踏實。
他勉強笑了笑,伸手去抱孩子,“你也累一天了……”
“滾!”蘇芳直著嗓子吼了出來。
張一峰結結實實一愣。
蘇芳從不這么說話。
“你怎么了?”張一峰一臉關切。
“怎么了?”
蘇芳嗤笑了下,接著咬牙切齒質問:“你說怎么了?今天孩子差點被燒死,改天就可能煤氣中毒,這破玩意兒,”
蘇芳踹了一腳火爐,“天天生,天天滅,睡一晚醒來鼻孔都是煤灰,洗一次頭一盆黑水,妙妙耳朵里都是黑灰,指甲縫都透著黑!”
張一峰不認識眼前的妻子了。
蘇芳像是一張蓄滿殺氣的弓弩,歇斯底里地咆哮著,
“還有,三五萬塊錢就能買輛代步車開,我不懂,為什么你死活不愿意出這個錢!你跟享受有仇嗎?以后妙妙上小學怎么辦?你能天天騎著那輛破摩托送她嗎?
”我告訴你張一峰,這種鬼天氣,一不留神就是車毀人亡!”
“蘇芳!”張一峰厲聲喝止,“我承認我今天大意了,可你有必要這樣嗎?孩子這不好好的嗎!”
這一句,仿佛開水倒進滾油,蘇芳噌地跳了起來,火冒三丈,
“不好還來得及嗎?!張老二,你睜眼看看,哪個像妙妙這么大的孩子過這種日子!
“東邊的李家,二樓的瘸子,你仔細看看,毫無經濟來源,混吃等死,房租卻比我們交得還積極,你不想想他們哪來的錢?不是招搖撞騙就是偷雞摸狗!
“在這種環境長大,妙妙長大能有什么出息!”
“蘇芳!”張一峰臉色驟變,“你聲音小點!”
就這樣,兩人一直吵到了凌晨。
蘇芳說出了醞釀已久的想法,老實人張一峰做出了妥協。
他們要買房,丁香小區的房。
4
翌日清晨。
“丁香小區?”周尤一驚,嘴里的咖啡差點噴出來,“蘇姐,當真?”
誰都知道,丁香小區坐落在老城區黃金地段,交通便捷,周圍醫院學校樣樣不缺,去年更是掛出了天價,房價逼近每平四萬,追平了不少大城市的房價。
周尤竭力克制自己的震驚,努力讓自己顯得專業一些,
“蘇姐,本來我們銀行人只需要尊重你的選擇,衡量要不要給你貸款就行,但咱們畢竟是朋友,有些話,我不能不說?!?/p>
周尤的神色嚴肅起來,“丁香小區配套設施完善,確實不假,但它畢竟在老城區,房齡普遍在二十年以上,其實對于你們居住環境的改善意義不大。
“你可能還不知道,上個月的房屋均價是三萬九一平,也就是說,你買最小的戶型都需要差不多190萬?!?/p>
聽到這話,張一峰臉色一變,蘇芳依然是剛來時的平靜。
周尤繼續耐心地說:“我知道,你們主要看中的是旁邊的小學,但這其實沒有必要,咱們在省會,在容城,哪個小學不是一頂一的好?”
嚴簌下樓時,蘇芳夫婦已經坐了很久了。
周尤反反復復苦口婆心勸著,可蘇芳不聽,她反復強調著,如果買丁香小區最小的47.56平的戶型,大概需要185萬。
她查過了,一般只能貸70%,也就是130萬,剩下的55萬。
她會掏空所有的積蓄,會賣掉老家的房子老家的地,會賣掉據說是太姥姥的太姥姥留下的鐲子,會央求娘家哥哥借給自己一些,逼不得已還可以賣血賣器官……
總之,這個房子,她要定了。
她一直沒有告訴張一峰,自己昨天到底為什么反常。
也許是雪地里獨行的冷,也許是摔了一跤的疼,也許是那一杯灌進領口的水,也許是昨天中午同學聚會,飯桌上的冷嘲熱諷和一杯杯辛辣的酒。
飯桌上,女同學們衣著光鮮,看蘇芳時眼神輕蔑。
蘇芳下定決心要買房。
買房,買丁香小區,似乎既是一時起意,也是深思熟慮。
5
“蘇女士?!辈恢螘r,嚴簌已經出現在會客區。
“我想,您對銀行的政策可能并不清楚,您也小瞧了買丁香小區的現實壓力?!?/p>
嚴簌像是個冷漠的機器,面無表情道:
“銀行房貸都是要評估房屋價值的,市場價不能作為貸款標準。
“簡單來說,你看好的房子,市價大約是185萬,可從銀行系統評估,老破小單價頂破天不會超過一萬五,房子評估價也就差不多70萬。
“按照70%的貸款率,你們只能獲得不到50萬貸款,這與您計劃的130萬,可差得不是一星半點。”
周尤好看的眉頭蹙了下,“嚴總……”
嚴簌看了下周尤,面沉如水,“學藝不精。”
她轉頭繼續說,“如果貸款只能貸50萬,這意味著你們需要自籌的,是135萬。你可以做到嗎?如果可以,貸前調查需要七個工作日,隨后,我們可以隨時簽貸款合同?!?/p>
蘇芳的神色早已經不對了,眼神悲苦,細伶伶的脖子似乎架不住自己的腦袋。
“嚴總?!碧K芳此前雖不認識嚴簌,但也聽周尤講過嚴簌種種,她很清楚“判官”的專業性。
她倏地站了起來:“為什么不能按市場價?”
嚴簌眼角輕輕跳了下,但也還是解釋道,
“因為市場價不公允,買賣雙方串通,房價想定多高定多高,這就有可能騙貸,所以銀行有專門的評估系統,會綜合地段、房屋結構,參照物等因素,確定一個相對標準的價格。”
“我沒有串通!”蘇芳有些激動。
“我相信你,”嚴簌淡淡看著她,“但這不重要。制度寫得很明白,必須采用我行系統評估,以此作為貸款基準?!?/p>
周尤悻悻地笑了下,沒接話茬。
他扭頭看了看蘇芳,她好似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涼水,面色泛著慘白。
周尤現在已經很了解嚴簌,他懂,這番話雖然嚴簌說得難聽,可既能勸下蘇芳,又能解自己的圍。
買個其他樓盤不好嗎?怎么也能省三分之一的錢,評估價和市價缺口也小些,周尤不懂,為什么非丁香小區不可。
那里有龍脈嗎?
6
目送蘇芳夫妻走了,嚴簌居然破天荒笑了笑,“難得啊?!?/p>
“難得什么?”
“難得你我關于貸款審查,還有意見一致的一天?!眹荔粗苡龋请p桃花眼眼角微微挑著,嚴肅的時候讓人覺得傲慢,可笑起來又讓人挪不開眼。
周尤干咳了一聲,中氣不足地說,
“我雖然業務不怎樣,可容城的房價我打小就門兒清,蘇姐兩口子都是本分人,買了丁香小區他們這輩子都甭想還完債了,我不能眼睜睜見死不救。”
“周尤,”嚴簌又笑了,“知道我為什么拒貸嗎?”
營業大廳的電視里在放一首歌,小孩子糯糯的聲音唱著,“你笑起來真好看,像春天的花一樣……”
周尤有那么一瞬間覺得自己恍恍惚惚的,他懵懵懂懂順著問,“為什么?”
“張一峰,蘇芳的丈夫,提前找了我,他不同意買丁香小區?!?/p>
嚴簌沉默了一會兒,“貸款需要夫妻雙方簽字,我告訴他不簽字就可以阻止蘇芳貸款,他說那樣蘇芳一準兒跟他離婚?!?/p>
聽到這,周尤突然回神了,直眉愣眼地問,“張一峰為什么不同意?”
“可能他也怕債臺高筑吧,而且……”嚴簌覺得胸口有些悶,“妙妙,是個殘疾的,女孩?!?/p>
這就是大火時,張妙妙跑不了的原因。
“殘疾?”周尤也是剛知道這個消息,“可他不愿意跟孩子有什么關系?”
周尤錯愕地看向嚴簌。
嚴簌目光閃了閃,“殘疾孩子,上學是不方便的,蘇芳買丁香小區,是因為只有丁香小區附近有非常近的好小學,近到只有一墻之隔??蓪堃环鍋碚f,就為個殘疾女孩,似乎不值?!?/p>
有好一陣,周尤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晚上,周尤還是給蘇芳打了個電話。
那個溫善的女人似乎已經被擊倒,哭著,說著,周尤也忍不住鼻酸。
她說,她不是沒想過買其他小區,大不了每天接送孩子上下學,可夫妻倆的工作性質不允許。
她也不想讓妙妙覺得自己和其他孩子有什么不同,她要妙妙昂首挺胸地,自己一個人,走進學校。
她說,她堅決不會生二胎,當時女兒受傷截肢時,張一峰就透露過棄養的意思,如果有了二胎,張家人會怎么對待她可憐的妙妙。
周尤從沒得到過母愛,他不懂,為什么一個人會為另一個人付出這種近似慘烈的愛,慘烈到不惜負債累累,不惜以卵擊石,只因為這個人,叫自己一聲媽。
他不懂。
7
“我們有沒有可能不用系統內的評估數據?”
周一一早,周尤就問了嚴簌這個問題,“我們能不能找評估公司評估,用第三方評估意見替換系統內的評估數據?”
周尤知道,在嚴簌眼里,他一直都不成熟。
所以當嚴簌靜靜看著他的時候,他覺得嚴簌的沉默里似乎隱約夾雜著失望。
良久的沉默后,嚴簌淡淡地說,“《押品管理辦法》,去讀一讀。”
嚴簌本來要走,腳步卻突然一頓,“即便換了評估方,張一峰也不會簽字,蘇芳也住不了丁香小區?!?/p>
嚴簌看了眼外面黯淡的天色,聲音突然低下來,
“周尤,你入職九個月了。好好回想一下。違規給客戶墊付資金、給年齡不當的客戶貸款、跨部門代辦業務,樁樁件件,都犯在銀行的死穴上,現在,你還要更換評估數據……”
嚴簌語調平穩地說著,正巧一個電話進來,大約是提醒她開會,嚴簌深深看了周尤一眼,“周尤,好好考慮一下,你真的適合這個工作嗎?”
周尤猛然睜大眼睛,嚴簌的表情沒有一絲波動,“好好想想吧。”
這幾乎是嚴簌對周尤說過的最重的話。
從前兩人苦大仇深的時候,嚴簌不是沒說過比這難聽的,可明眼人都知道,那里面滿是一個老師對學生的嚴厲,可方才這句,戳得周尤一個激靈。
會議室設在二十樓,視野開闊,嚴簌靜靜看著窗外,視頻里總行領導的講話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。
她不是小家碧玉的長相,眼角飛揚,鼻骨挺拔,不說話時頗有些不怒自威的氣場,因此哪怕是發現她走神了,副行長也沒說什么,只是散會時提醒她留一下。
分管信貸部的副行長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人,姓江,兩鬢已經花白,但為人和氣,對上對下永遠笑容可掬,眼角笑紋細密,恰好說明他是個如假包換的老好人。
“事情辦得怎么樣了?”江行也不繞彎子,單刀直入地問。
嚴簌沉默了一會,這很不符合她的風格,“非要這樣嗎?”
“周笠是誰,你比我清楚,他肯把獨子放咱們這兒九個月,已經很反常了。就算他不說,我也是要把人送走的,伴君如伴虎,小嚴,周家的渾水,蹚不得啊?!?/p>
嚴簌深吸了口氣,半晌,“好,聽您的?!?/p>
8
周尤實在想不明白嚴簌最近怎么了。
就拿周一例會來說吧,周尤報的項目全部被判官否了,最可惡的是嚴簌講得頭頭是道,分析得入木三分,周尤想找個論點反駁也無從下手。
師父劉星垂勾了下唇角,小聲問,“你又怎么惹這冤家了?”
周尤蔫頭耷腦地苦笑了下,“想找第三方評估,不用我行評估系統,不能算殺頭的大罪吧?”
說到這兒,周尤長嘆了口氣,他為此事惹惱了嚴簌,可人家蘇芳卻半點不念他的好。
前些天周尤去便利店,正好碰到蘇芳給家具店打電話,“我說了,房子就47平,寫字臺不能這么設計!”
周尤一聽47平,就敏銳地察覺到蘇芳說的似乎是丁香小區的最小戶型。
所以,蘇芳電話剛掛,周尤就急切問道,“蘇姐,你還是買了丁香小區?”
他腦子飛快轉了一圈,蘇芳的情況,應該哪家銀行都不會放貸,那么就只有……
周尤臉色大變,“蘇姐,高利貸不能沾?。 ?/p>
蘇芳譏諷地笑了下,“怎么,沒了你們,我還得露宿街頭???”
那表情周尤到現在都記得清楚。
正想著蘇芳呢,劉星垂突然打斷周尤,慢半拍地接上周尤之前的話,奇道,
“不應該啊,比這奇葩的事,你干得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?就為個評估公司?這莫須有啊,這女秦檜突然要正家規了?”
“二位有什么問題么?”交頭接耳的兩人突然被這道清亮的女聲點了名。
周尤抬頭,剛好對上嚴簌靜如瀾淵的一雙眼睛。
劉星垂嚇得一哆嗦,干咳了一聲,趕緊假裝寫寫劃劃,記起了筆記。
周尤沒這老油條的滑頭勁兒,抿了抿嘴,一句話也沒說,但也并沒有回避嚴簌的眼神。
兩人就這么隔空對峙了好幾秒。
“周尤,本月你的項目通過率,是零?!眹荔菩Ψ切Φ仨苡龋靶刨J部的制度是,保護期45天,所以,如果15天后你還開不了單,對不起,你要走人?!?/p>
周尤兩頰驟然收緊。
嚴簌目光沉沉地掃視了一圈,強大的氣場讓在座的老好人都把勸說的話咽回了肚子里。
一時間噤若寒蟬。
嚴簌輕笑了下,對周尤說,“很好,現在你比從前至少有一點進步?!?/p>
她又笑了下,接著說,“沒那么沖動了,不站起來咆哮了,知道識時務了,無謂的抗爭,只會讓人露怯。”
嚴簌“啪”地合上筆記本,“散會!目前正是年底沖刺階段,我希望諸位打起精神,牢記業績大于天。只要我嚴簌在這里一天,我的眼皮子底下就容不得閑人?!?/p>
散會后劉星垂幾步追上周尤,壓低聲音,“我感覺嚴總的話在內涵你?!?/p>
周尤擠出個假笑,“還需要您感覺?”
9
周尤心累地回到了一樓大廳,糟心地坐到了工位上。
這女人的腦回路真是比馬里亞納海溝都深,周尤想不通何時就犯了這位太歲,僅僅是因為一個評估系統就引起了這么大風波?
周尤正托腮復盤著自己最近的言行舉止,還沒想出什么不得體時,就猛聽得門口一聲,“小周——”
周尤探頭一看,蘇芳風一樣跑了進來,下一秒,她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,臉色白得像個紙扎,一把抓住周尤的衣服,拽得周尤差點一個趔趄。
她聲音嘶啞難聽,哭天搶地地說,“小周,救我!”
周尤猝不及防,只能手忙腳亂地攙起蘇芳,一時也結結巴巴起來,“您別急,慢慢說,那個誰,小王!給倒杯水來?!?/p>
蘇芳開始顛三倒四地講起故事來,三句一嘆,五句一哭,周尤皺眉耐著性子聽著,好半晌才從那些破碎的車轱轆話里聽明白原委。
原來那天被宛江銀行拒貸后,蘇芳絕望之際,突然接到房屋中介的電話,問蘇芳貸款辦得怎么樣了,說是房東在催,好房源不等人,再不交易,錯過好房就得等一萬年。
得知蘇芳被宛江銀行拒絕后,房屋中介哈哈一笑,
“我當是什么事呢,是您當時說銀行有熟人,我就沒給您這介紹。
“我們公司有個服務,包辦貸款,專業人員給您一包裝,保您貸個百八十萬,最高能到一百五十萬,那利率啊,我們銀行有人,都好商量,您那房款,可不就是毛毛雨嘛?!?/p>
蘇芳大喜過望,倒是張一峰還留有一絲清醒,“天上掉餡餅的好事,咋能砸到我們打工的?”
中介叫小虎,是個挺魁梧的年輕人,他又是一通大笑,“自然是要收點‘包裝費’的,這年頭,可沒有白落的好處?!?/p>
包裝費要收5%,另外要在原來中介費1%的基礎上加8萬,私下操作,不簽居間協議。
蘇芳當時不是沒糾結過,可小虎一而再再而三催促,甚至拍了帶其他人看房的視頻,發給蘇芳。
蘇芳慌了,當即決定申請中介公司的貸款。
10
中介承諾,貸款利息年化3.25%,蘇芳夫婦喜上眉梢,這比普通商貸低太多了,基本和公積金貸款持平。
看到貸款合同上白紙黑字的利率,蘇芳喜滋滋安撫張一峰,“利率這么低,咱付出去的那些包裝費、中介費,沒個幾年,就都能撈回來!”
張一峰看著妻子眉開眼笑的臉,心里也一陣溫暖。
合同簽得很順利,150萬貸款本金,3.25的利息,30年貸款期限。
包裝費和中介費一共17萬,中介要求這筆錢必須是現金,貸款到位前支付,蘇芳拿出了自己大半積蓄,壯士斷腕般交了出去。
蘇芳好奇地問小虎,自己什么情況自己很清楚,他們公司有什么神通,能給自己這么個低收入打工妹貸150萬。
小虎齜著牙嘻嘻一笑,“辦法是人想出來的,活人不能讓尿憋死對不對,我們首先就會想辦法包裝你的流水,幾百萬地進出,銀行會不給你這種優質客戶貸款?”
“幾百萬?”蘇芳震驚。
“山人自有妙計?!毙』⑷缡腔卮稹?/p>
蘇芳很快就知道所謂的“妙計”是什么。
當小虎拿出一份勞動合同時,蘇芳結結實實一愣,“這是?勞動合同?”
小虎神秘一笑,“偽造流水,最好的辦法是固定時間有錢打進你的賬戶,所以最好的策略就是——工資。
我們旗下有個空殼公司,我們會將你包裝成公司高管,按月支付給你小十萬的工資,用這一套流水,在任何銀行,你都是貸款優質客戶。”
這樣一套縝密的作假思路,立刻說服了蘇芳。
蘇芳簽署了勞動合同,并按照小虎的要求,提供了自己的身份證復印件、銀行卡復印件,工作證明等材料。
“還有最后一樣東西,”小虎神神秘秘地說,“一張新的手機卡。”
見蘇芳猶猶豫豫,小虎爽朗地拍了拍蘇芳肩膀,
“我們要給你做流水哎!幾百萬進出,手機卡放在我們這里,轉賬收個驗證碼方便!我們幾百萬資金都不怕給你,一個小小的手機卡你還在這里嘰嘰歪歪?”
一個空白的手機卡而已,沒有任何支付綁定,能有什么威脅?
蘇芳想了想,重重點了點頭。
11
約定的時間很快到了,蘇芳并未收到錢。
她心里不是不慌,給小虎打電話,好在很快就通了,小虎笑呵呵說,“別急啊,銀行結算需要時間?!?/p>
又兩天,蘇芳還是沒收到錢,小虎在電話里說,很快,很快。
當夜,蘇芳還真收到了錢,卻不是150萬,只有兩萬。
她又給小虎打電話,小虎說,“銀行都要分批放款的,別急,陸陸續續,保準兒給您150萬,下一個百萬富翁啊,就是您了!”
有了那兩萬,蘇芳覺得心里有了一點點著落。
可這著落,十多天后就變成了晴天霹靂。
先是W銀行打電話,問蘇芳申請信用卡的手機為何停機了,蘇芳還沒咂摸明白“信用卡”三個字時,對方就槍林彈雨地一番陳述,蘇芳大概明白了,對方讓她還錢,7萬。
蘇芳驚魂未定的當口,陸陸續續又有數家銀行打來電話討債。
蘇芳在短短一天內,負債28萬,無一例外都是信用卡刷卡和信用卡附屬貸(注:信用卡附屬貸常指信用卡客戶以某行信用卡為基礎申請的貸款,額度不同于信用卡本身額度,且一般大于后者)。
而蘇芳,從未申請過這些銀行的信用卡,她甚至連信用卡是什么都不知道。
一瞬間,蘇芳感覺渾身被抽干了血液,她艱難地喘息著,幾乎站立不住,她一頭栽倒在地上,耳道里是尖銳的耳鳴。
不知道過了多久,她勉強找到一絲神智,掏出手機打給小虎,停機!
再打,還是停機。
蘇芳的手不可抑制地哆嗦起來。
突然,她猛地將那只破手機摔在墻上,劇烈抽了好幾口氣,嚎啕大哭。
12
說到這,周尤終于明白了,蘇芳遇上了貸款騙子。
他們收了蘇芳17萬的好處,又捏造了蘇芳的假身份,在蘇芳不知情的情況下,以蘇芳的名義申請信用卡和附屬貸,套取銀行28萬資金,輕易就騙得45萬。
而那付出去的兩萬塊錢不過是個安撫,讓蘇芳別急,那時候,騙子們申請的貸款還沒到位。
現在的蘇芳,17萬積蓄打了水漂,還欠著銀行28萬。
周尤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,“蘇姐,你報警了嗎?”
蘇芳已經完全沒了理智,只是邊哭邊搖頭。
“你告訴大哥了嗎?”周尤有些艱難地問。
這個問句像是突然按動了蘇芳的哭穴,蘇芳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哭聲,臉上的血色倏地褪了個干干凈凈,“我不敢,我不敢……”
周尤蹲下身,放緩聲音,“蘇姐,別怕,我們先報警好嗎?還不到山窮水盡呢,我們一起想想辦法,好不好?你先別哭,你要哭壞了,就真沒辦法了?!?/p>
蘇芳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點了點頭。
周尤笑了下,“走,我陪你去派出所?!?/p>
派出所民警很專業,處理問題也很快,看到蘇芳崩潰的情緒,也沒多說什么,再三承諾會盡快偵辦。
背過蘇芳,民警嘆了口氣,對周尤說,“最近我們碰到很多這樣受騙的群眾,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,但需要時間,這位女士,你還得好好安撫?!?/p>
從派出所出來時,天已經黑了,又開始洋洋灑灑飄雪,周尤想送蘇芳回去,蘇芳哭著直搖頭,現在她不敢見張一峰。
周尤不忍心,于是送蘇芳回了自己家。
跟家里鬧掰后,他租了個一室一廳,住了蘇芳,他就沒處去了,他溫聲細語安撫蘇芳,“放心住著,我回自己家?!?/p>
出了門,雪勢大了些,周尤自嘲地笑了下,他怎么能回家。
找了家快捷酒店,進了門才發現沒帶身份證,他懊悔地一拍腦門,似乎放在辦公室抽屜了。
銀行門落鎖后,再開門就會有警報,周尤琢磨了下,回去取是不現實了,他摸出手機,想打給狐朋狗友們。
屏幕上驟然跳出一個熟悉的名字,與此同時,手機鈴聲也響了起來。
周尤莫名有點想笑。
“嚴總?!敝苡纫话逡谎劢悠鹆穗娫?。
“明早總行有個巡視組到,你去機場……”嚴簌剛說了一句,突然一頓,敏銳地問,“這個點了,你還在外面?”
一切都來得太突然,周尤想胡謅幾句,靈光的腦子卻乍然宕了機,“呃,我和朋友,不,我自己出來買,買,不是,就,我很快就回去了……”
周尤聽見電話那頭一聲輕笑。
13
半小時后,嚴簌到了。
她從兜里掏出身份證,瀟灑一歪頭,“走吧,給你開房?!?/p>
周尤到了才赫然發現嚴簌訂的是個情侶房,他嘴唇蠕動了下,干咽了口唾沫,“這,這不合適吧?這不合流程啊?!?/p>
“什么流程?哪里不合適?”嚴簌目不斜視,徑自刷開門走了進去,周尤慌得就像個小媳婦,“咱怎么也得先確定關系是不是?”
門鎖叮當一聲,嚴簌沒聽見周尤的話。
酒店的床是心形,浴缸是心形,目之所及到處是玫瑰元素,周尤額頭滲出了汗,“我,還沒準備好……”
“開個房準備什么?”嚴簌扭頭看周尤,“你病了?這一腦門的汗。”
說著,嚴簌還上手摸了下周尤的額頭,轟隆一聲,周尤聽見自己大腦一片山崩海嘯。
周尤幾不可聞地“哼”了一聲。
“真病了?”嚴簌平靜的神色終于有了一絲緊張。
嚴簌往前走了一步。
周尤詐尸一樣猛地往后撤了一大步。
周尤:“沒事,沒事,可能是酒店暖氣太熱?!?/p>
說著,他慌慌張張從桌上拿過一包紙巾,“擦一下就好。”
紙巾都湊到眼前了,周尤臉色驀然一變,一口老血差點噴薄而出,他像被燙著一樣,乍然抬手一抖,把那“手雷”扔了出去。
嚴簌狐疑地看了眼周尤,順著那道拋物線那么一瞧——
她也僵了下。
嚴簌迅速別過頭,掩飾地撫了撫頭發,清了清嗓子,“明早還要接巡查組,早點睡。”
周尤眼睛里的驚惶差點蹦出來,“真,真睡?”
“睡個覺磨嘰什么?”嚴簌皺眉瞪著周尤,“難道少爺您還需要睡前故事?”
“嚴總,我,我覺,覺得吧,”周尤無措地舔了下嘴唇,感覺嗓子干得冒煙,“你容我幾天,我健健身,最近胡吃海喝,腹肌都沒了?!?/p>
嚴簌迷茫地直皺鼻子,“沒有腹肌就不睡覺?”
周尤喉嚨滾了一下,“我得尊重你?!?/p>
“多新鮮吶,第一次聽說拿腹肌尊重人的。這都哪兒跟哪兒,老實睡覺!”
周尤期期艾艾地囁嚅道,“那,總得洗個澡吧?”
嚴簌陡然噎住了。
腹肌,睡覺,周尤和她,這幾個元素她來回串聯了一遍,也沒組成一個完成的思路,直到她瞥見地上剛被周尤扔掉的“紙巾”——
她石化一樣愣了好幾秒,恍然大悟。
嚴簌指了指地上的避孕套,又指了指周尤,又指著自己鼻子,詫異地一挑眉,“你以為?”
周尤紅著臉像個嬌羞的小媳婦。
嚴簌差點栽過去,許久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。
她覺得又好氣又好笑,“訂房的時候,只有情侶房打折。你,住這兒。我,回家?!?/p>
14
周尤第二天編了個理由,請假沒去上班。
他的羞恥無以復加,正當他在床上獨自咀嚼羞恥的時候,蘇姐的電話打了進來。
電話那頭還是無盡的哭聲,上氣不接下氣,周尤被這悲苦影響,心情down到了谷底。
周尤忽然開了口,“蘇姐,我們去找找小虎吧?”
反正閑著也是閑著。
周尤始終認為熟悉的地方好行騙,哪有那么多騙子打一槍換一個地方,所以,他覺得小虎大概率還是在容城。
蘇芳仿佛不敢相信,這事情本來跟宛江銀行無關,跟周尤更沒關系。
只是她舉目無親,便像救命稻草一樣抓著周尤,周尤肯安慰她兩句已是天大的仁慈,她從不敢奢望周尤肯幫她。
畢竟,畢竟她之前還諷刺過周尤。
蘇芳感激涕零,千恩萬謝地出去與周尤碰面。
情況很復雜,只有小虎一個電話,周尤想了想,“蘇姐,他們的辦公場所,你知道嗎?”
蘇芳訥訥地搖了搖頭,“我是在丁香小區門口遇到的中介,后來,后來都是電話聯系……”
周尤蹙眉問,“那簽合同呢?”
“在茶館。”蘇芳可憐巴巴地低下頭,仿佛不敢看周尤。
“小虎的電話呢,我試試。”周尤溫和地笑了下。
蘇芳手機沒了,但她熟練地背出了號碼。
周尤深吸了口氣,按了撥號。
電話嘟嘟兩聲,居然通了,那就證明,是小虎拉黑了蘇芳,但這個號碼,并沒有停用。
“喂——”一個懶散的聲音拖著長長的尾音。
周尤客客氣氣一笑,不敢打草驚蛇,“李小虎經理嗎?我想貸點款?!?/p>
那邊頓了兩秒,本來還能聽見清晰的呼吸聲,下一秒,對方突然掛了電話,周尤再接再厲地打了好幾次,再提示時已是“停機”。
對方非常警惕,周尤猜測這個小虎大概從來都是主動出擊,而且別人都是回頭客,他是斷頭客,自然不會有人介紹生意,也自然不會有人打電話是為貸款。
想到這,周尤后悔不迭,剛才著實大意了。
看著蘇芳希冀的眼神,周尤擠出個笑,“沒事,我們再想想辦法?!?/p>
所謂點子背,喝涼水都塞牙,大概說的就是周尤。
周尤晚上回酒店,才發現耳朵里的藍牙耳機就剩了一只。
這要擱以前,周少爺絕不為這等小事鬧心,可現在,房租水電通勤餐飲,個個都是索命的吊死鬼,丟了耳機,打工人就沒了助聽器。
孩子命苦,打小沒了娘疼,現如今還聾了……
周尤正顧影自憐呢,突然想到了什么,詐尸一樣坐了起來。
許久之后,一絲稀薄的笑意突然竄進他的眼中。
那是一雙清澈到逼人的眼睛,沾染了笑意,有一種攝人心魄的瑰麗。
“我有辦法了!”
15
清晨。
“盒子里裝得是什么呀,周經理?”蘇芳小心翼翼問道。
周尤聳肩一笑,“等著看。嗯……算是廢物利用吧?!?/p>
話音一落,周尤就轉身進了一家快遞點。
他很快就空手出來了,就在他去對面買了兩杯奶茶的功夫,一個快遞小哥就湊了過來,“對方不提供具體地址?!?/p>
“真是個滑頭,”周尤跺了一腳地,下一步怎么辦?
他該想到的,小虎狡猾得像個狐貍。
“但是他說讓我把快遞投送到丁香小區門口的驛站?!笨爝f小哥呆呆的,四平八穩說道。
周尤聞言一震,“你說什么?”
“丁香小區門口的驛站,投到驛站。”快遞小哥被這番氣勢震懾,結巴起來。
周尤先是一愣,接著眉開眼笑起來,“好好好,投到驛站,麻煩您!”
周尤請蘇芳吃了個飯,酒足飯飽掏出手機看了下物流信息,差不多快到驛站了,兩人打車火速趕往丁香小區。
周尤和蘇芳貓在綠化帶里,蹲得腿都麻了,也不見小虎來取快遞。
“小周,快遞放在驛站,幾天不取的事,也常有的。”蘇芳怯怯地小聲說。
周尤一笑,“不會,小虎肯提供大概地址,就證明我猜對了?!?/p>
“猜對什么?”蘇芳局促地吸了吸鼻子。
“我放了一封,信用卡退件函?!?/p>
周尤一揚眉,意氣風發笑道,
“申請信用卡又不能百發百中,小虎肯定收到過不少退件,為了方便后續補資料重新提交,我猜,他申請時大概率留了自己的電話。他的騙術打的就是一個短頻快,所以退了件,當然得著急取。”
“哪來的退件函?”
周尤齜了齜牙,“就兩張白紙。”
“那快遞員就肯聽你的?”
“蘇姐,知道《刑法》第一百九十三條怎么規定的嗎?”
周尤接著說,“以非法占有為目的,詐騙銀行或者其他金融機構的貸款,數額較大的,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,并處罰金;數額巨大的,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,并處罰金;數額特別巨大的,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,并處罰金?!?/p>
他轉了轉蹲麻的腳脖子,定定看著蘇芳,“這個世界,還是好人多。說明利害,總有人會幫你的?!?/p>
周尤:“我怕我的聲音被小虎聽出來,我特意讓快遞小哥給他打電話,說本來包裹上寫了地址,但驛站消毒,標簽紙噴了酒精,部分字跡消失,看不清地址了,讓小虎報一下送件地址?!?/p>
蘇芳幾乎是崇拜地仰望著周尤。
16
“小周,就是他!”
周尤正在回嚴簌的信息,他已經大概給嚴簌講明了前因后果,同時,希望嚴簌去找找張一峰,蘇芳被人騙,他并不是全然無過。
聞聲,周尤倏然抬頭,正巧看見一個魁梧的年輕人急速進了驛站。
周尤安撫地拍了拍蘇芳,“別急,你現在去報警,我看能不能控制他?!?/p>
下一秒,周尤下意識地翻出綠化帶,一輛車剛從地庫開出,差點撞到周尤,司機摁了一聲刺耳的喇叭,探頭出來罵了一句。
周尤暗道一句糟了,果然,小虎警惕地回頭,一眼就看見了周尤和他旁邊的蘇芳。
小虎二話不說,扭頭就跑。
周尤顧不上多想,猛地把蘇芳往后一推,“別管我,報警!”,拔腿就追。
追了老遠,周尤這才發現小虎并不住丁香小區,這小子又高又壯,很快就沖進了老城區的窩棚區,這地段目前正在改造,烏泱泱亂糟糟,這孫子又是個地頭蛇,說話間就沒了蹤影。
周尤急促地四下觀察了一番,覺得哪里都能藏人。
周尤青筋暴跳,猛地想起自己在盒子里還放了一樣東西——自己殘存的那只耳機。
周尤掏出手機,對著手機喝道,“查找我的耳機!”
原本只是一個僥幸的想法,沒想到派了大用途。
手機清晰地規劃出路線,周尤端著手機,飛奔而去。
地圖上的紅點停在一個木門前,周尤想都沒想,后退半步,一腳踹開了岌岌可危的木門。
一股腐朽之氣撲面。
周尤的眼睛還沒適應屋內的黑暗,一個黑影急速襲來,把周尤重重撲倒在地。
周尤的后背結結實實砸在地上,疼得他口鼻都是鐵銹味,很快他就覺得一陣鉆心的刺痛。
小虎手腳并用爬了起來,企圖奪門而出,周尤拽住他的腿往后一扽,小虎下盤不穩,狗吃屎一樣摔在周尤旁邊。
周尤反應極快,搶先掐住了小虎脖子。
兩人很快扭打在一起。
小虎雖然人高馬大,但招招都是蠻力,周尤小時候學過點擒拿,這會兒落了下風,也能順利纏住小虎。
蘇芳去報警了,周尤還共享了位置,他心里很清楚,他要做的,就是堅持。
小虎力氣極大,趁周尤不注意,一拳照面揮下,周尤舉手去格,眼角突然閃過銀光——
這孫子有刀!
周尤下意識抬手一擋,銳器刺進皮肉的疼,讓周尤眼前一陣發黑。
這時候他腦子里一片空白,“攔住他”三個字反反復復敲打著他的天靈蓋,周尤咬緊牙關,抱死小虎。
就在此時,一陣警笛,驟然響了起來。
小虎被制服,周尤再也無力支撐自己,一頭栽倒。
“周尤!”機車咆哮著開了過來,接著砰一聲摔在地上,車上人慌不擇路地撲了過來,“周尤!”
周尤勉強睜開眼睛,看見嚴簌一張憂心忡忡的臉。
不遠幾步,張一峰抱著蘇芳,滿臉都是心疼,“芳芳,有什么事不能一起分擔?!”
周尤抽了抽嘴角,感覺被黑暗拼命往下拽。
“周尤!”嚴簌見狀趕緊喊道。
“別怕,死不了,”周尤艱難地喘了口氣,“還沒練出腹肌呢。”
下一秒,他被黑暗徹底吞噬。
17
右胳膊上挨了一刀,背上還扎了一根生銹的釘子,周尤昏睡了兩天才醒來。
醒來后,周尤只能左側躺著,哼哼唧唧地抽冷氣。
嚴簌手里拿著個錦旗進來,走近了,對著周尤啪地抖開,“嘖嘖,見義勇為?英雄市民?”
周尤齜牙咧嘴地說,“人這是警察叔叔給的,官方認證,你還別不服。”
嚴簌拉過凳子,悠閑坐下,翹了個二郎腿,“有句老話怎么說的?好像是糞車經過,都能拿個勺子嘗嘗咸淡?!?/p>
周尤知道,他又多管閑事了。
周尤有一萬句回懟,可他不想說,他愿意讓嚴簌占一點嘴上便宜,最好只占嘴上便宜,且只能占他嘴的便宜。
他閉上了眼睛假寐。
這個反常的舉動倒是讓嚴簌一驚,她微微湊近了些,雖然閉著眼,也能看出周大少爺心情不美麗。
“怎么了?生氣了?”嚴簌又往前湊了湊,“不至于吧?”
周尤霍然睜開了眼睛。
嚴簌在那雙清澈的眼睛里,看見了突然無措的自己。
難得的,嚴簌蒙住了,她居然像被點了穴,一時沒了主意。
周尤看進嚴簌的眼睛,慢慢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嚴簌這才突然驚醒,猝然往后靠進了椅子。
周尤忍俊不禁,“判官也有怕的時候?”
“誰怕了!”嚴簌像被踩了尾巴,蹭地站了起來。
這一站卻讓她趔趄了一下。
周尤眼尖,目光很快落到嚴簌褲子上奇怪鼓出的包上,正在膝蓋位置,大概是里面墊了什么,所以合身的工裝變得鼓鼓囊囊。
周尤毫無征兆地要爬起來,嚴簌一把按住他,認命地說,“摔的,那天摔的。”
周尤想起了那天摔在地上的摩托。
“你對我這么好,”周尤忽然脫口而出,“為什么最近又針對我?”
嚴簌一頓,臉上的笑意慢慢散去,取而代之的,是周尤熟悉的冰冷。
“我不針對任何人?!?/p>
18
周尤出院那天,蘇芳夫婦來醫院接周尤,不知道嚴簌做了什么,夫妻二人前嫌盡釋,笑容燦爛。
詐騙案已經破了,警方順著小虎這條線,拿住了一個十余人的犯罪團伙,贓款大部分被追回,蘇芳夫婦雖有損失,但已經在可接受范圍之內。
但容城他們是待不下去了,損失的錢是他們好幾年的房租,買房也變成了一個更難實現的美夢。
“那你們什么打算?”周尤擔憂地問。
“回老家啦?!碧K芳露齒一笑,“這輩子跟這比,跟那比,真傻啊,過好自己的日子,才最實在,比來比去,都是虛的?;亓丝h城,婆婆能幫忙接送孩子,我倆啊,就沒后顧之憂了?!?/p>
“那你們靠什么生存?縣城可沒有連鎖便利店?!?/p>
蘇芳樂觀了許多,聞言哈哈一笑,
“我們霽縣啊,是有名的百合鄉,我和一峰回去種百合,現在國家政策好了,種特產也有補貼,縣里也給解決銷路,我們倆啊,能活。
“再說了,容城這種魔鬼城我倆都過了這么多年,縣里怎么都餓不死。”
周尤點了點頭,隨即又認真地問,“據我所知,種百合也要啟動資金啊,冷庫、種子,這都是錢啊,你們還要在縣城買房子,這些,怎么解決?”
一直笑呵呵攙著蘇芳的張一峰開了口,“是需要資金,宛江銀行就有個助農貸,專門扶持三農,你不知道?”
周尤恍然大悟,“知道知道,我回去就給你們申請!”
夫妻二人一怔,齊刷刷地笑了起來,“嚴總啊,已經幫我們申請了,錢都到位了!”
周尤睜大了眼睛。
他忍不住腹誹,前腳拒貸,后腳就主動批貸,判官,果然是你。
可你對我為什么也如此反復呢?一定有什么原因。
我很快就會知道的。
蘇芳臉上噙著笑,“你看,多好的陽光啊?!?/p>
雪融了,太陽出來了,周尤瞇眼嗅了嗅,春天似乎不遠了。
“等到春天,我們家鄉漫山遍野都是花,我在春天,等你呀。”
張一峰:“記得帶上媳婦兒!”
周尤嗷嗷直叫,“哪來的媳婦兒。”
“別裝了,別人又不瞎?!?/p>
周尤笑著搖了搖頭。
唉。
他突然想起莎士比亞的一句話:愛叫懦夫變得大膽,卻叫勇士變成懦夫。
周尤打了個哈欠,真冷啊。
(原標題:《今天貸款批了嗎:春風盡可期》)